20年間,中國全面履行承諾,改革開放不斷推進,綜合國力顯著增強,國際地位和影響力持續上升。與此同時,世界經貿格局也在不斷演變,貿易摩擦時有發生,全球化遭遇逆流。
(原標題:服刑6年出獄后,“刺死霸凌者”當事人陳泗翰決定成為一名律師) 暴雨滂沱,陳泗翰困在貴陽機場6個小時。從白天等到黑夜,前往北京的航班終于起飛。 陳泗翰的父母始終認為兒子是正當防衛,并堅持申訴到底。服刑期間,陳泗翰取得了法學大專的文憑。刑期結束,他離開家鄉,遠赴北京成為林麗鴻的助理,林麗鴻是陳泗翰的申訴代理律師。出獄后,在林麗鴻的幫助下,他決心做一名職業律師。 陳泗翰要做律師,有一條必須跨越的鴻溝!吨腥A人民共和國律師法》規定,除過失犯罪外,受過刑事處罰的人員不予頒發律師執業證書。這意味著,只有翻案成功,陳泗翰才有可能成為律師。 申訴有如長跑,漫長且充滿偶然性,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等到結果。但陳泗翰已經邁過起跑線,他決定北漂,開始備考專升本,花8天時間寫一份訴訟書……他把過去和未來交織于一線,以投身其中的方式,選擇相信法律,嘗試重啟人生。 北京東四環的一座寫字樓里,陳泗翰在給即將開業的新律所做準備,監督裝修工人、組裝柜子、收拾辦公用品。這是林麗鴻新成立的團隊,陳泗翰是公司員工之一。 陳泗翰。 李楚悅 攝 門廳的射燈突然滅了,陳泗翰先檢查電閘,再爬上梯子,輕車熟路地擰下壞了的燈泡,判斷損壞的零件部位。辦公室沒有螺絲刀,他準備帶回住處修好它!拔以凇锩妗撠熞粭l產線,生產手機充電器!标愩艉策呎f邊把壞了的燈塞進書包。 2020年5月15日,律師和家人向檢察院提交陳泗翰假釋申請。8月25日,21歲的陳泗翰假釋出獄。那天,他在社交媒體上寫道:“6年10個月的漫長歲月終于算是徹底結束了,我也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。我還是想多看看天空,放寬自己的心態,享受一下空白的感覺,再次面對正常的人生,換軌到正常的路線……” 2021年4月,陳泗翰結束假釋期后,由母親李榮惠陪同來到北京,租了房子,安頓好生活,正式加入林麗鴻的律所,成為她的助理。為了緩解剛剛成為北漂帶來的壓力,林麗鴻帶著陳泗翰母子去國家大劇院聽了一場音樂會。一直喜愛音樂的陳泗翰在獄中自學了吉他和薩克斯。去年律所的年會上,他遠程連線,抱著吉他彈唱了一首《好想愛這個世界啊》。 “你想知道關于里面的事情,我都可以告訴你!鄙造t腆的陳泗翰說話聲小,聊起里面,聲音更小。但他并不忌諱聊這些,即便是在里面,他也是個優等生。在未管所,陳泗翰取得了法學大專文憑,每年都會參加法律知識比賽,每次都會獲獎。在獄中寫的文章,也常?d于監獄的報紙。 在甕安四中讀書的時候,陳泗翰是能排進班級前十的學生,最喜歡的科目是數學,曾經想過要考計算機系。但現在,他覺得“法律太重要了,是必須要學的,只有法律可以幫你! 出獄后,陳泗翰接受了不少采訪,常有來訪記者送他羅翔的書。羅翔是中國政法大學教授,過去兩年里,在網絡上迅速走紅。他常常在課堂上勉勵投身法學的同學們,做“法治之光”。陳泗翰看過許多他的視頻,很是受用,但仍覺得大學課堂離自己遙遠。曾經在一間教室里讀書的同學,即將大學畢業。而陳泗翰的人生,在7年前一場變故中發生巨變。 2019年盛夏,林麗鴻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。電話那頭,一個母親以近乎絕望的語氣懇求她,幫助自己兒子洗刷冤屈。正在貴州處理另一案件的林麗鴻,答應與她見一面。 幾天后,林麗鴻見到了陳泗翰的母親李榮惠。林律師只勻出了20分鐘時間,希望能夠大致了解一下案情,留下案件材料待她后續研究。但匆忙的會面過程中,這位母親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,崩潰大哭,甚至要給林麗鴻下跪,口中不斷重復著“林律師,我兒子太冤了,他是正當防衛,他被校霸欺負了”。 20分鐘的短暫會面里,林麗鴻一直在安撫李榮惠的情緒,沒能獲得太多有效信息。她不得不結束對話,趕赴法院開庭。李榮惠擔心林麗鴻不愿接手案件,臨別前仍拉著她的手不斷懇求,希望她一定要幫忙。林麗鴻難忘那個眼神,一個焦心的母親眼中滿是哀傷與渴望。她答應李榮惠,盡快研究案情,一定給她答復。 在李榮惠提供的一審判決書里,林麗鴻察覺到案件的蹊蹺。貴州甕安四中初三學生陳泗翰與同學李小東(化名)互毆,最終致一方死亡,陳泗翰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8年。但案件事實中提到,被害人李小東此前對陳泗翰有反復霸凌行為。 林麗鴻分析,正當防衛與打架互毆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,如果是互毆,不存在“正當”一說。陳泗翰刺死李小東行為發生前,對方反復挑釁毆打的霸凌行為,本身是違法的。 2014年4月30日,還有兩個月,陳泗翰即將參加中考。一早在食堂排隊買早飯時,站在前面的李小東踩了陳泗翰一腳。陳泗翰問為什么踩他,李小東沒道歉,反而動手打他,陳泗翰還手。隨后,常與李小東在一起的幾人圍上來,對陳泗翰拳打腳踢,直至被食堂阿姨制止。陳泗翰坐下吃早飯后,李小東再次挑釁。課間,李小東又對陳泗翰進行多次毆打,并要求和陳泗翰在放學后進行一人一刀的“單殺”。 陳泗翰的家在福泉,但因為甕安縣教學水平更好,父母送陳泗翰到甕安四中讀書。平時陳泗翰寄住在二伯家,每月回老家一兩次。中午回去吃飯時,表哥表姐發現他臉上的傷疤,得知緣由后決定放學去接他,第二天是勞動節假期,他們打算一起回福泉過節。 放學時,陳泗翰沒有等到來接他的表哥表姐。李小東等人強行將他拉到學校附近的小區里,搏斗中,李小東刺中陳泗翰的背部,陳泗翰接過了一把別人遞來的刀,刺中李小東的胸部。陳泗翰跑到附近治安崗亭求救時,李小東仍舉著刀在身后追逐。 李榮惠提供的另一份材料,是陳泗翰的同學們寫給法官的一封聯名信。在這封《關于請求輕判陳泗翰同學的請求信》中,同學們描述陳泗翰性格靦腆、遵紀守法、品學兼優,和大家相處融洽,在事件中是受害者,希望法官能網開一面。 庭審現場,李小東家屬情緒激動,法官宣布休庭。第二次開庭時,陳泗翰以故意傷害罪被判處8年有期徒刑。少年顫抖著在送達的材料上簽下名字,漫長的刑期開始了。林麗鴻算過,經過減刑,陳泗翰在未管所一共度過2269天,但他本人并不知道具體的數字。 “不能想時間!彼f。 林麗鴻第一次見到陳泗翰時,日子已經數到了一千多天。 陳泗翰父母帶林麗鴻去未管所,管教帶來一個高高瘦瘦的大男孩。少年先是畢恭畢敬鞠了一躬,接著開口道:“林律師,我希望這件事不要連累到我的班主任!绷蛀慀欝@詫,她沒有料到,這個服刑了四五年的少年,談及申訴,先想到的是會不會影響別人。 從刑期第一天起,申訴就不曾停止過。相比于陳泗翰本人,他的父母更為堅持,但案件始終沒有進展。希望渺茫之際,昆山的一起案件激活了正當防衛制度。 2018年8月,江蘇昆山一輛寶馬轎車與電動車發生輕微交通事故。雙方爭執時轎車內男子劉某某拿出長刀,砍向電動車車主,之后長刀落地,騎車人撿起長刀反過來持刀追趕劉某某,劉某某被砍傷倒在草叢中。案件導致劉某某死亡,騎車人于某某受傷。經調查,江蘇省昆山市公安局通報,稱電動車車主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,不負刑事責任。 “昆山反殺案”在當時影響廣泛,陳家的希望重燃。2018年12月,陳泗翰的父母向貴州省高院遞交申訴狀,請求重審本案,遭駁回。2019年3月,他們再次向最高人民法院遞交申訴狀,請求再審該案,最高人民法院接收了相關材料。但任何案件想要作無罪辯護,困難都難以估量。李榮惠一直在尋找律師申訴,卻始終無人接手,直至撥通了林律師的電話。 “因為這能讓更多的人相信司法可期,正義可期!绷蛀慀櫿f。她期待的不僅是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。校園霸凌的案件太多了,陳泗翰案件的典型性,讓她忍不住要堅持。如果申訴成功,或許將來學校就能以此案進行普法,告訴學生,遭遇校園霸凌時如果無人求助,可以自我保護,而不是只能忍氣吞聲、任由傷害,因為法律會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。 2019年6月,受李榮惠委托,林麗鴻向最高人民法院第一次申請再審,未得到答復。2020年8月陳泗翰獲得假釋出獄,但申訴并未停止!坝憘公道”一直是陳家的最大訴求,李榮惠曾向林麗鴻表示,如果翻案,他們甚至不需要任何國家賠償。 2020年9月3日,最高法發布《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檢察院、公安部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制度的指導意見》,意見指出:“雙方因瑣事發生沖突,沖突結束后,一方又實施不法侵害,對方還擊,包括使用工具還擊的,一般應當認定為防衛行為。不能僅因行為人事先進行防衛準備,就影響對其防衛意圖的認定!2021年3月,林麗鴻第二次向最高人民法院遞交申訴書。 再次申訴前,林麗鴻組織了一場專家論證,國內法律專家陳興良、張明楷、高貴君、時延安,經過論證后一致認為,該案屬于正當防衛,不構成故意傷害罪,建議最高人民法院啟動重審程序。林麗鴻將這份論證意見書一并提交至法院。 但這一次,陳泗翰不再只是靜候正義到來,他開始主動走向法律。 2021年4月19日,暮春的北京,日光溫和明亮。在林麗鴻的陪同下,陳泗翰第一次出外勤,看現場,陪同當事人赴法院立案。前一晚他準備至凌晨,當天一早六點多就起床出發了。雖然準備了很久,但還是有幾份材料的復印件沒有帶夠,陳泗翰跑前跑后忙個不停。林麗鴻看著他勤快的樣子,覺得欣慰。 陳泗翰。 李楚悅 攝 陳泗翰手里的這份行政復議申請書,是他人生中寫的第一份法律文書,全文1300多字,他花了8天時間才寫完。林麗鴻幫他修改,也花了8個小時,邊改邊講解,手把手教他其中涉及的法理和條例。 他覺得沮喪,本來是想來幫忙的,反而越幫越忙,添了不少麻煩。林麗鴻找他談心,不是從法學院讀了幾年書就可以寫文書的,那些從大學里走出來的畢業生也是要從實踐中一點點積累經驗。相比同齡人,陳泗翰更早地進入實務,需要補上的是理論部分。在這個過程中,無論8天還是8小時,都是值得且必須經歷的過程。 “但他自己得相信法律,他如果不信,怎么能夠去說服別人!绷蛀慀櫿f。 “法律是不解決心理問題的,法律只能給你一個標準答案!绷蛀慀櫿f。 2020年1月,林麗鴻最后一次去探視陳泗翰時,給他描繪了將來,其中包括可以帶他去北京,學習法律,成為一名律師。 這個想法其實在第一次會見陳泗翰時就產生了。林麗鴻從事律師十年了,這個行業里薈萃了各種名牌院校的畢業生。她手下的實習生也都是專業過硬的名校生,但她覺得,名校生的光環并不比“一個善良的人”更重要。 假釋出獄后,林麗鴻讓陳泗翰本人參與到自己的案件申訴流程中,希望他能抽離當事人的身份,以專業角度理性對待案件,也希望他能直面過去,修復心理。起初,在律所的工作群里,陳泗翰不太愿意暴露自己當事人的身份,社交媒體上的備注只寫“小陳”。過了些日子,他意識到,大家忙著交接工作,討論案情時,根本無人在意你的過去。林麗鴻的另一位助理的父親,也有一樁等待申訴的案件。陳泗翰漸漸變得放松自然,不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。 林麗鴻給他買了專升本的書籍,這是陳泗翰目前最迫切的一個目標。讀完本科,如果案件申訴成功,再通過司法考試,陳泗翰才有資格成為一名律師。 通往辯護席的路上,林麗鴻為他打開一扇門,光透了過來。 裝修一新的律所辦公室里,陳泗翰站在落地窗前,長久地凝視,窗外車水馬龍,自由且充滿秩序。他期待自己有朝一日成為像林麗鴻那樣的律師,但談到未來,靦腆的陳泗翰不敢多想,只反復說自己會好好努力。林麗鴻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,“那才是故事的高潮!彼f。 律所要晚些才舉行開業典禮。陳泗翰站上椅子,用紅綢布把律所的招牌輕輕蓋上,小心翼翼地用膠布把四個角落粘好,不斷地調整射燈的位置,確保招牌能夠在最完美的燈光角度之下。 稍晚一點,這里將是新的開始。